高炉和转炉停炉熄火,轰鸣的车间停止轰鸣,嘶吼的列车不再嘶吼……奏鸣了90多年的大工业交响曲将成为记忆,数万名首钢钢铁产业工人也因此面临转型。
他们曾在北京有着辉煌的历史手拿钢钎的工作剪影,曾是工人阶级的代表性形象。他们曾为北京留下光辉的印记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大工业时代,首钢人曾在这个城市中留存下昂扬的意志和不懈的精神。
解放后,当家做主的首钢人发挥出冲天干劲,仅仅十年,便将首钢的年产能从几万吨提高到几百万吨,业务从单纯的炼铁发展到开矿、炼钢和轧钢。
上世纪50年代,十几位首钢人鼓起勇气,给毛主席写信反映分配制度不合理,促使首钢提前5年实现了八级工资制。改革开放后,首钢在全国工业企业中第一个实行承包制,钢产量在1994年跃居全国第一。
上世纪80年代首钢筹建冀东大厂、齐鲁大厂的时候,无数首钢人主动递交了申请书;上世纪90年代初,首钢买了秘鲁铁矿后,又有无数首钢人远涉万里,到异国他乡去经营。
首钢人亲手运行了近百年的设备逐一停下。他们眷恋、不舍,一步三回头,但从未却步。
2009年春,钢铁专家、原冶金部政策法规司司长董贻正走访首钢炼铁厂后,感动地写下:我对广大员工萌生了深深的敬意。奥运会期间停产,炼铁厂工人却没有闲下来,他们利用停炉的机会钻到高炉里,拍摄了1200多张幻灯片,编写成培训讲义。工人们说,就算首钢停产了,这些经验以后别人还能用得着。
而在今年,自从停产的消息确定后,首钢高速线材厂的工人们就自发地把上班时间改了。原来的三班倒,安排早上8时接班,但还没到7时,人就已经齐刷刷地来到了工位上。“到最后了,用自己也用得狠些。”已经工作了14年的轧钢工人钱继纲说。
石景山十里钢城,曾经是几代首钢人的精神家园。而今,钢铁主业不再,但记忆犹存。
一门三代十个首钢人
今年78岁的首钢烧结厂退休职工吕增智一家被称为“小首钢”。
这是因为,吕增智一家三代出了10个首钢人,工作岗位涵盖了从烧结、炼铁到炼钢的一系列钢铁生产流程。有工友戏言,光吕增智一家人,就能组成一个小型的钢铁厂。
1951年,19岁的吕增智从学校毕业。亲历石景山钢铁厂(首钢前身)新旧社会变迁的父亲没多想,就让吕增智子承父业,进了石钢的炼铁部,成为一名烧结工。“1949年开国大典,石钢职工是钢铁工人的代表,见证中华民族的伟大时刻。父亲当时举这个事例告诉我,当一名钢铁工人是无上光荣的。”
当时还是土法烧结将原料在大锅里高温加热成块状,然后用十几斤重的铁锤捣碎,一天要出几斤汗,被称为钢铁厂最苦最累的岗位。当时,一个月才挣六斤四两米,半个月工资攒下来刚够买一双球鞋。但工人们的干劲很足。
不久,吕增智的弟弟吕增琪从外地调回北京,也进了石钢焦化车间,成为机械工程师。哥俩分别有三儿一女和三个儿子。
吕增智给三个儿子取名京西、京山、林山,女儿取名景华,吕增琪的三个儿子则取名景林、景森、景钢。看看这首钢第三代名字里的“京、山、景、钢”,就知道他们对首钢和石景山的感情。
“当时北京市区没现在这么大,说京西就是专指石景山。”吕京西打小就知道,当一名钢铁工人是很荣耀的事。“当时都说工业要以钢为纲,钢铁是工业元帅,衡量国力就看钢产量。”
1970年,吕京西进入首钢当电工,后来又到二炼钢厂工作。“那时候,石景山区就首钢这么一个大企业。”吕京西说,很多首钢子弟都进首钢工作,他在石钢子弟小学的四十多个同学没有几个迈出首钢的。
他的弟弟吕京山、吕林山分别进了首钢焦化厂和烧结厂。“上世纪60年代,吕京山从部队转业,哪里都不愿意去,就愿意到首钢当工人。”吕京西说。
妹妹吕景华虽没有进首钢,却嫁给了首钢的焦化厂工人。吕增琪的三个儿子,也分别在首钢的炼铁厂、建设公司和保卫处工作。
随着首钢的搬迁调整,吕林山主动申请,今年3月去了曹妃甸首钢京唐公司,堂兄弟吕景林、吕景钢随后也去了京唐公司,虽然哥仨儿两周才能回北京一次,但他们在曹妃甸却是经常见面,互相照顾。
“都说首钢儿女爱首钢,人一辈子在这个企业,哪能没感情。”吕增智说,这几个小子都很争气,年年都是单位的先进。
在首钢,像吕增智这样的三代“钢铁家庭”有很多,首钢人都总结出代号了,四代都有首钢人的,被称为“四钢”人;个别的一家五代都有首钢人,叫“五钢”人;更多的是夫妻都在首钢,被称为“双钢”家庭。
首钢,就是他们的根。
五高炉,我的老伙伴
2009年5月,亚洲第一、世界前五的首钢京唐钢铁公司5500立方米高炉开炉出铁的那一天,一个中年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身穿印有“首钢”字样的工服,手捧黑纱覆盖的相框,围绕着高炉走了足有五六圈,嘴里喃喃自语:“老爷子安息吧,您看,咱中国第一大高炉出铁了。”
这个中年人就是首钢第三炼钢厂的工人程国庆,他父亲程德贵在首钢的高炉上干了一辈子,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到曹妃甸亲眼看看新首钢的大高炉,可惜未能如愿。
程国庆生在名副其实的“钢铁之家”。1939年,程德贵和两个弟弟一起进了首钢的前身石景山钢铁厂当工人,程国庆的哥哥、弟弟、爱人和岳父也都是首钢工人。
程国庆和家人都习惯称呼程德贵为老爷子。在家里,老爷子喜欢讲首钢的历史。比如解放前,工人们经常受到日本人打骂;炼铁设备简陋,工伤死亡特别多;工人得了病没钱医治,有的甚至还没咽气就被拉到“万人坑”活埋了……
石钢解放后,工人当家作主,程德贵的工作热情异常高涨。提高高炉的风温可以提高生产效率、减少燃料消耗,他一有空就琢磨这事。夜深后回到家,爱人递给他一个桔子,没想到程德贵刚刚剥了两片桔子皮后就睡着了。“母亲抱怨,老爷子陪伴高炉的时间比陪媳妇和儿女的时间都长。”程国庆说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程德贵先后改进了焦炉煤气调节阀、热风炉燃烧口活动分布筒等多个设备。生产创出新水平,他也因此被评为全国劳模,奖品是一个闹钟,还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。
1979年,程德贵退休了,程国庆在父亲的坚持下,进首钢当工人。“那会儿,首钢率先实行承包制,效益特别好,逢年过节就发东西。当时地铁1号线苹果园和古城站,只要是闻着有鱼肉、大葱的味道,大家就说首钢又发东西了。很多女孩儿,都以嫁给首钢人自豪。”程国庆说。
上班第一天,父亲把闹钟当作传家宝,传给了程国庆,叮嘱他“三班倒”的时候,上好闹钟,别误点。
2004年,就在程德贵临终前几天,他突然提出要去看看他长期工作的五号高炉。那时他走路说话都成问题了,程国庆哥儿几个都劝,但父亲非去不可。
没辙,程国庆一大早搀扶着父亲来到五号高炉,围着高炉转了一圈。看到了心中一直牵挂的高炉,程德贵两眼直直的,也不说话,最后在热风炉前停住,费力地仰起头看,末了挥挥手,抬起来又放下。
五号高炉停产后,程国庆代表全家在留言簿上写下了程德贵生前常念叨的一句话:“五高炉,我的老伙伴,我永远忘不了你。”
用照片留住首钢记忆
上世纪80年代中期,北京市组织第一届职工摄影展,马立昆送展了一幅展示烟囱林立、浓烟滚滚的首钢照片,照片被放大到一米多高,很是醒目。
一位在欧洲担任过外交官的市领导一看照片,急了,“这不是污染嘛,用这样的照片是在丑化石景山和首都的形象。”组委会立即通知马立昆,换一张“无烟”的。
污染?已经拍摄了30多年首钢的马立昆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儿。
作为《首钢日报》第一个摄影记者,马立昆人称首钢“活历史”。在他手下,曾记载了首钢的无数辉煌片段。
1951年,18岁的马立昆到石钢运输部当搬运工。当时,与他住一个宿舍的是一位喜欢摄影的大学生,在舍友熏陶下,马立昆也玩起了摄影。他用镜头记录了首钢开采的第一车矿石、炼出的第一炉钢水……
1958年,首钢开始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改扩建工程,马立昆的照相机有了用武之地。他用相机记录了几千名建设者赶到永定河畔,砍掉杂草,凿山开路,建成侧吹转炉,炼出了全国第一炉转炉钢;记录了首钢引进前苏联轧钢机,生产出第一根钢材。
1978年,首钢成立外事办公室,下设外经组、接待组和引进组,开全国企业之先河。马立昆担任接待科长,“之前首钢的接待室只管接待,不管外贸。外事办成立后,才开始做贸易。”马立昆说,首钢把自己研发的高炉喷煤粉技术卖到英国,这是首钢输出技术的“第一次”。“当时还不叫技术专利,叫技术诀窍。”马立昆说。
1984年,由于实行承包制,首钢积累了两三亿元的资金,从比利时买进了塞兰钢厂的二手炼钢设备和4条高速线材生产线,设备从天津港运往北京时,一辆120个轮的大型运输车装着炉体,转炉横躺在车上还有二三十米高……一路上警车开道,一眼都望不到尾。
30多年,马立昆冲印出的首钢照片足有一人多高,可他就是没拍过不冒烟的首钢。
马立昆还记得,在刚刚端起相机的时候,首钢高高的烟囱里冒出来的滚滚烟龙,是大干快上、实现工业化的象征,是首都经济红红火火的标志。
当时,他日夜奔走在十里钢城,寻找最佳角度和时段,拍下了一张又一张“浓烟滚滚”的风景照,并经常在报纸上发表,好评如潮。有人看了照片后,还满怀深情地写了一句话:黑烟、红烟、黄烟、青烟、白烟直冲云天,汇聚成一道道七色的彩练!
“无烟”?这可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。
马立昆冥思苦想,想出了“藏”烟的主意,即运用摄影技巧,达到有烟不见烟的效果。
没过多久,马立昆拍出了一张精心“藏”烟的得意之作《石景山之夜》,拍摄当晚6时上石景山,用了近6个小时,在一张底片上连续17次曝光。照片上近处是弯曲的铁轨,中间是炼铁炉出铁时的红色火花,远处是石景山居民区的万家灯火。
1993年退休后,马立昆照样相机不离手,他的拍摄题材一再创新,照片上的风景也越来越美。
随着环保理念的深入人心,首钢不断加大环保投入,治理大气污染成效显著。照片《发电厂秋色》里,蓝天、白云、青山、绿树映衬在漫山红叶里,京西的秋色分外妖娆。这是真实的拍摄,不再“藏”烟。
如今,马立昆使用的第一台相机已经陈列在首钢厂史博物馆,以后将会移到首钢利用高炉改建的钢铁博物馆中。
现在,马立昆还会每天背着数码相机,行走在首钢厂区,看到有意思的,就按下快门。“首钢的故事太多了,永远也拍不完。”马立昆说。
我与文化创意擦出火花
“钢铁博物馆的展品可以拓展思路,比如一个旧的安全帽,一个炼铁师傅用的大茶杯,这些看似普通的物品加上一段小故事,就不再只是冷冰冰的物品,而有了人情味。”在12月17日首钢第一期新产业开发人员培训班,首钢动力厂的司雯给评委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仅仅两个月前,司雯还与文化创意产业没有半点交集。她是河北迁安人,2007年从首都经贸大学给排水专业毕业后进入首钢担任排水技术员。用司雯的话说,“给排水专业是我喜欢的专业,能进入首钢这种大型国企工作,专业还对口,我很满意。”
那时候,司雯对文化创意产业还存在着狭隘的理解:“以前一说起文化创意,就以为是动漫,现在发现不全是。”
今年10月,首钢开办了新产业开发人员培训班,职工满足“年龄45岁以下,学历大学本科及以上”等要求就可以报名。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司雯报了名,成为第一期培训班学员。
培训班为期两个月,分为四个专业文化创意产业、高端装备制造业、高端金属材料业和生产性服务业,基本涵盖了老厂区今后的发展方向。
司雯选择了文化创意产业,她很快就对文化创意产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“德国鲁尔、北京798等工业区原本已经少人问津,但通过发展文化创意产业重新焕发出活力。”司雯说,这次学习让她和文化创意产业擦出了火花,职业规划也发生了改变。
“课程才进行了一半,我就上网搜索了文化创意产业研究生的一些内容,准备将来去读文化创意产业方面的研究生。今后的工作,也会倾向于文化创意这个朝阳产业。”司雯说。